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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姜维楚,你可心服?”
“维楚,心服。”
“好。五十鞭,受住了!”
“是”字尚未出口,火舌般的痛感席卷而来。
姜维楚顺从地跪在地上,努力挺直背脊,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尽管这姿势让他痛苦不堪。
“......二十一!二十二!”风声凛凛,挽起的鞭花夹杂着赤红的血色。
窗外的桃花开得真艳。维楚展开笑颜。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唔......谢皇上。”
维楚俯身向施刑人道谢,因为他没有资格见皇帝。
嘶,真疼。跛着脚步往回走,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
他不是个小孩子了,所以也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吵嚷着要讨个公道。
没有人会给他公道。
只因宝座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人,不是父亲,只是皇上。
姜国的皇室分三六九等,等级森严。皇子里最末的一流,待遇连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如。
是以,尽管名字里嵌了“姜”的国姓,维楚仍不可避免地任人欺凌。
当是时,皇帝宅心仁厚,除去对太子的悉心教导,对待其余儿子则不论出身,慈爱有加。
到了小儿子维楚,却遵循祖上的规矩,向来苛责。
为人子,维楚不敢怨怼。只是偶尔面圣时见得父亲与其他兄弟其乐融融尽享天伦,心中不免十分酸楚。
一边是仁爱威严,一边是孝敬顺服,各自显得温暖满足。
唯独他夹在中间,耳闻目睹,好不尴尬。
心下暗羡。十岁那年他再按捺不住,尝试着唤声父皇,却惹得圣颜大变廷杖加身。
他被厌弃地丢在角落,整整一年勒令不许出现在皇上视线所及。
心意彻底冷了,姜维楚自那时起便明白,自己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究竟哪里不一样呢?姜维楚想不通。
血脉里连着的都是骨肉亲情......
其实他不贪恋皇室的富足奢华,只期盼一丝温暖。
伤口不断开裂,路过皇上常落脚的庭院时,维楚走不动了,只得坐在石凳上歇一口气。
春风拂面。不远处,一行人越走越近。
“皇上驾到!”维楚身子一僵,痛苦地闭了闭眼,见躲不过去,由凳上缓缓跪倒在地。
“混账东西!”
熟悉的呵斥声算是独特的招呼。维楚敛了敛眉,一拜三叩深深埋下头去,恭顺道:
”皇上。”
“哼。”缀了龙纹的云靴在眼前站定,“大白天的不干正事,在院子里晃悠什么呢!”
尽管没有抬头,维楚的声音依然清亮,“回皇上,维楚刚领过罚,打算回去换身衣服,再行正事。”
“畜生!还敢顶嘴?”一巴掌下去,维楚的脸颊夸张地肿了起来。
没有挨打的右脸因羞耻而微微泛红,却依然难掩俊朗,皇帝心下一阵厌恶,发力又在维楚右脸重重掴下去,”畜生。真跟那狐媚一样令人生厌。”
维楚猛地被打歪了身子,两颊火烧般地疼,耳边嗡嗡作响。
厚重的靴子不断踢在维楚还在滴血的背上,最后更是落在那一双宽阔修长的手掌上,无情碾压。
“唔......”维楚咬紧牙关不去讨饶,呻吟仍不可抑制地溢出齿缝。
见那身子痛得缩成一团,皇帝终于收了脚,冷冷吩咐道:“小畜生,犯了错还想休息?给我跪着,没我的话不许起来。"
”是。“维楚的语调都在颤抖,疼痛淹没了他的神志。他忍耐着勉力撑起身体,孑然长跪。
“呵。真是扫兴,回去吧。”皇帝一边摇头,一边假意抚弄了一下高度恰好位于自己腰间的维楚的头顶。
紧接着又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轻声道,“太子犯了错,我不忍罚他,只好用你出出气。你不会怨我吧?”
维楚深邃的黑瞳倒映出父亲冰冷狠戾的表情,他无喜无悲道:
“维楚的命是皇上给的。皇上怎样都使得,维楚不敢有半分怨怼。”
皇帝听了只微微冷笑,抬手在维楚发髻上不断游走,力道忽轻忽重,令人难以琢磨。
良久,方道,“没错,你的命是我的。知道就好。“
维楚目送一行人走远了,一滴泪逡巡着滑落脸颊。
我一直不曾怨过恨过,更没有想过反抗。
只是这一颗心伤得太深,怕是再难挽回。
春雨凉寒,倾盆而下,刺骨冷意侵袭着四肢百骸。
清瘦的身形在雨幕中颤颤巍巍,维楚一双腿跪得又酸又麻,几乎已没了知觉。
一阵恍惚。雨雾里影影幢幢,维楚似乎听到母亲的声声呼唤,温柔似水。
“小蝌蚪也是有家的啊,维儿抓了它们,蝌蚪妈妈该多伤心。”劝慰自己常怀善心的母亲。
”七岁便通读了四书五经,维儿真乖!”笑容和煦欣慰的母亲。
“维儿,娘对不起你......可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孝敬皇上。”愧疚不安的母亲。
绮安死的那一年,维楚的世界失去了白昼和黑夜,失去了早晨和晚上。
“白绮安的葬礼父皇都懒得参加。姜维楚,看来你果然是个贱种。“
那时候,格外受宠的三哥曾冷眼看着披麻戴孝肝肠寸断的维楚,语意不明地讥诮过几句。
昏暗的天空打了个闪,维楚一下子明白了。
为什么兄长们都是楚字辈,自己却以维楚为名?
为什么自己自小便被养在下人身边?
为什么只有自己如此令皇上生厌?
因为皇上以为自己根本不是他的骨肉!
姜维楚苦涩一笑,轻轻摇头。母亲的为人他最清楚,这件事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他决心为母亲的清白冒一次险。
太子姜楚平跽坐榻上,汗水涔涔。
对面,皇帝姜彭正襟危坐,暗地里叹息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