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风过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君子事来而始见,事去而心随空。
---《菜根谭》
1.1
“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收下过你。”
静,死一般的寂静。
从无尽的黑暗到现在的晨光微现,跪在导师办公室门口的一整夜顾以安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唇上是不自觉咬上的深深浅浅的裂口。
一夜未眠,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顾以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里不断闪现,挥之不去的,是昨晚导师赶他出来前,扬起又颓然放下的手,以及一声叹息后的那句“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收下过你。”
北方的冬季,夜,寒冷而漫长。行政楼里虽铺设有地暖,可夜间的走廊里,终究是有些冷的。身上只有昨日领奖时穿的薄薄的西装的顾以安,四肢都有些僵硬了。看着透过窗子隐隐渗进来的光亮,算算时间,应该已经七点多了吧。年届六旬的导师常年以办公室为家,平日里,五点便起床治学,而今天,到了这个时间,导师的屋子里还未有一丝动静,看来,是自己的事扰了老师的心神,老师对自己,恐怕真的是失望至极了吧。
背后,有脚步声渐渐走近,顾以安没有回头。跪在这里,不管被谁看到,都是难堪极了的。若是以前,顾以安一定急于遮掩,可是现在,他的内心已经被惶恐和自责占得满满当当。导师不要他了,自己以后的路又要往哪里走?自己即将被最敬仰的人放弃,保不保得住脸面,又有什么差别?
正自怜自艾的想着,突然,一股大力抓着自己的胳膊,蛮横地将自己从地上拖了起来。诧异的转过头,对上的却是师兄林逸宁愠怒的眼神。眼神里,再也没了之前对自己的疼惜和照顾,有的只是冰冷和愤怒。顾以安怔怔的看着师兄,本已经干涸的泪,又涌了出来。连师兄也对自己失望了呢。也对,治史者,注重史德,更是注重人品,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恐怕,也没脸求得老师和师兄的原谅了吧。说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一切能怨得了谁呢?这样想着,刚刚抬起的头,又低下了。
“抬头!”一声怒斥。
顾以安身子一抖,惶急地抬起了头。
“啪!”
还未能看清师兄的神情,眼前一晃,左颊已经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
“啪!”
刚想伸手捂住左脸,右脸又是一痛,林逸宁反手一巴掌,将跪了一夜,早已体力透支的顾以安打得狼狈地摔在地上。
“混账东西……”
“够了”
师兄的怒斥和导师的制止声同时响起。
走上前去,深深一躬。“老师,对不起,逸宁僭越了,扰了您休息。”
听见导师的声音,顾以安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急忙爬起来望向办公室门口的方向。
看着恭谨的大弟子和满脸自责与惶恐的小弟子,章德邻轻叹一声:“你们,都进来吧。”
说着,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转身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一张窄窄的小床上面,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丝毫没有人安寝过的痕迹,反而是一向整洁的书桌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摞废弃的宣纸。凌乱的字迹,显示出主人心绪的不宁。
走在最后,关了办公室门的顾以安回头,看到这样的场景,蓦地,心痛如绞。是自己太不争气了,竟让一向庇护,关爱自己的老师烦扰至此。想到这,膝下一软,又跪了下去。
章德邻看着小弟子畏畏缩缩的样子,临了一夜字,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被拱起几分火来,刚要发作。
却见林逸宁也跪了下来:“老师,小师弟不争气,是逸宁为长,没能盯住他,教好他。逸宁失职,愿领责罚,请您千万不要动怒,伤了身体。”
1.2
听到这话,暗自神伤的顾以安猛得抬头看向林逸宁:“师兄,不是您的错,是我,是我,我……”
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可顾以安却不愿意让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师兄受这池鱼之殃,为了自己多受责难。情急之下,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章德邻的腿,求道:“老师,都是我的错,这件事与师兄没关系,求您……”
“你闭嘴!”
话未说完,就被林逸宁厉声打断了。
“师兄,我……”
“我让你闭嘴,听不懂吗?”
看着争执的师兄弟两个,章德邻揉揉因一夜未眠而隐隐做痛的额头,吐出一句“都闭嘴。”
话音不高,却成功的让两个人立刻按下了暂停键,办公室瞬间安静了。
“逸宁,你先回去。”
抬头对上老师疲惫的眸子,林逸宁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小师弟,应了一声“是”,轻轻地退了出去。
看着林逸宁出去,并体贴的锁好了办公室的门。
章德邻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一脸畏缩,还抱着自己大腿不撒手的小弟子,又叹了一口气,“你也先起来。”
闻言,顾以安有些怔,却在反应过来后,急忙松开了抱着导师的手,趔趄着站了起来。
之前小弟子一直低着头,自己还没太注意,这一站起来,章德邻才发现,小弟子刚刚被逸宁盛怒之下掌掴的两颊,已经红肿不堪,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是隐隐的乌紫色。
当初自己看中,执意收下的小弟子,勤勉好学,又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了两年,虽谈不上多么惊才艳艳,可那份对历史的热爱和执着,是旁人远远比不得的。现在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以及两颊被掌掴后留下的清晰的指痕,说不心疼,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