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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的名字里有秋,但我很讨厌秋天,我讨厌它的萧瑟破败。尤其是此刻在这座桥上。
这里是郊外,离村子大约半个时辰。石桥有些年头,据说在古人扎辫子的时候就有了。如今下面的河水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草滩。秋天,枝叶蜷缩在一起,成了一堆堆干枯的东西,有些地方没了草叶的遮盖,光秃秃的水泥块、破碎的砖头,行人随意丢下的垃圾便统统露了出来。从上面望去,这里像个被遗弃的旧世界。
我捡起半块砖头用力扔了出去,他似乎砸到了一块水泥,发出沉闷的低吟,和大地一同沉沉睡去了。片刻的寂静后,草滩发出稀稀簌簌的声音,枝叶纷纷向两边摇摆,我似乎看到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在里头穿行。
“喂——!”
我喊了一嗓子,那孩子抬头,原来是小猴子。
“隔着这么远你都能看出来。”他笑着说。
“你那脑袋瓜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别上下面来,”他挥了挥书包,“下面全是大粪。”
“那你上下面干嘛去了?”
小猴子——他是你能想象到的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孩子,就是……嗯,这么说吧,当你站在讲台上看班级,把眼睛扫过去,完全不会对他留下什么印象——就是这种普通。(关于这一点我和石头私下里讨论过,觉得问题出在头发上。小猴子总是剃寸头,非常非常薄的那种寸头,只在脑瓜上留一层浅浅的灰色。再加上他总是戴着口罩,在班里也是静悄悄,就更不起眼了。)
说话间,小猴子已经踩着斜坡爬了上来。他戴着一副白色的棉口罩,校服洗得发白,已经看不清学校的名字,鞋是新刷的,看上去朴素但干净。
“嗯?干啥去了?”
小猴子嘀咕了一声,隔着口罩声音很小。我忽然有了个主意。
“听不清哦。”
“捡破烂。”他比比划划。
“听不清!”我指指耳朵,把脑袋伸过去。
小猴子把脸凑过来,我感觉到毛茸茸的棉布贴到了自己的耳朵,便赶紧用手指摸了一下,顺便戳了戳他的脸。
“哈哈!”我得意极了,他的脸好软,手感真好。
小猴子露出来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也在微笑。
“原来你想摸我啊……”
他想把口罩摘下来给我,我赶紧阻止他,一边用手背在他下巴上蹭,“别,带着摸才好玩儿呢。”
“嗯……”他软软地配合着,闭上眼睛,脑袋稍稍歪着。这家伙,居然还享受上了。
“你总戴这玩意儿,是不是有啥传染病啊?”我玩笑道。
“没有,我就是……嗯习惯了。”
“习惯啥?”
“冷。”他简短地说。
我心中存疑,但没多问。
“你刚才说你下去捡破烂儿?”
“嗯。”
“别唬我了,穿这么干净去捡破烂儿?”
“……也是哈,”他挠了挠脑袋,“大侦探。”
“老实交代,干啥去了?”我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
“顺道……”小猴子没反抗就投降道,“我是顺道去捡。”
“然后呢?”
“然后上坟去了呗。”他尽可能洒脱地说,就像不经意间做了什么一样,“穿的好点,他就能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了。”
“哦。”我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他,“抱歉。”
我俩一起往回走。
“秋,我给你看个好玩意。”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绣着五角星的帽子,用手指顶着盖儿转,五角星转成了一个模糊的虚影,帽檐一甩一甩的,我俩都笑了起来。
“耍帽!”
“好玩吧……”
“跟谁学的,给我,我也要试试。”
“宏志班的学长教的。啊,他不让我往外说的……说要让龚老师知道了肯定骂他不教好……”
我感兴趣地看着他纯净的眼白。嗯。和外表长满刺、嚣张跋扈的小虎完全是对立面。
“哪个学长?”
小猴子刚要回答,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警惕地看着前方,又回头瞅了瞅后面,随后一把手拽着我趴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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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知道我是谁不?”
“不知道。”
啪。
“现在呢?”
“不知道!”
啪!
“到底知不知道?!”
“不知道!”
啪!!
石头被蒙着眼睛,双手被人攥在后面,脸上时不时落下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原本自己只是和小虎在田里溜达,忽然被人从后面踹倒,蒙了头捆了手半推半撵的带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儿,听声音应该还是在野外——然后一个少年问石头认不认识自己,说不认识就要挨耳光。
啪!这一下可真够使劲的。石头感觉牙根子都被震松了。
“少爷,您这样问不出来的。”一个声音热切地说,“您得让他看你一眼。”
一只手粗暴地把石头眼睛上的布条扯了下来,耀眼的日光一下子刺进来,石头半眯着缝,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周围围着六七个人。坐着的,站着的,抽烟的,手臂纹身的,脸上有疤的。小虎趴在地上,两个人按着他。面前站着的少年似乎是他们的头儿,他皮肤苍白,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当。
“看清楚了?”少年道,“这回认出来没?”
“你谁啊?”石头诧异地说,挨过巴掌的脸还在突突地跳。
邦!什么东西在石头脑袋上狠狠撞了一下,打得他两眼冒金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布条子迅速蒙了上来又看不见了。随后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我就说嘛,给他脸就是白费!”少年一边打一边骂说,“越给脸越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