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小虎又做噩梦了。
这次又回到了那个地方。狭小的房间,冰冷的白墙,闪动的灯管,又一次被那个没有面孔的男人抓着脑袋往墙上撞。
……我是怎么说的来着。人家对你伸手,啊……只能有一个结果……
……像。“砰。”
……这。“砰。”
……样。“砰。”
……你以为是要跟你握手吗。记住了啊,不是……不是。“砰。”
鲜血从额头淌了下来,在墙上留下一个殷红的印记。干净,炽热的血,却要刻在这种肮脏的地方。男人攥着他的头发,让他朝向自己。
……我真是讨厌你这双眼睛……野种。
他感觉到自己被扔在地上。
……你们听着!这都是为你们好。我所……交给你们的。是这是这个世界的生存之道……这里不需要小团体……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三人以上的聚堆,记住没……
记住了,教官。周围几个影子齐声回道。
……把他关到禁闭室去。
那些身影朝自己围了过来,一张张裂痕的脸隐隐绰绰……
小虎猛地坐起,双手按着额头。屋里一片漆黑,他慌乱地环顾四周。
……没人……没有人在旁边盯着自己看……没有人要趁他睡着了把他抓回去。
他重重地躺回炕上,随手抓起枕头,抱在怀里。
……其实现在已经好多了。刚来这里的那几个月连觉都不敢睡。不敢松懈,怕有人抓他,只有旁边有大龙在时才敢合眼。
……虎子,我们已经逃出来了,不要再想那个地方了。
屋里很安静,没有二伯惯常的鼾声,他肯定又赌嗨了。小虎趴到窗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在上面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印记。他盯着窗外黑漆漆的草丛,那里在轻轻的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钻出来。
痛感仿佛从梦境被带到了现实,恐惧和愤怒同时涌出无处发泄,小虎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就这么算了呢?为什么没人道歉呢?
……会有人向我们道歉吗?可能不会。为什么?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大人那儿,有很多事到最后就是“结束了”和“算了”。到最后能给我们剩下的就是过生活。但尽管如此,我们也要好好活下去,要比任何人温柔,比任何人坚强,比任何人快乐。
草丛晃了一会,停下不动了。
今晚肯定又睡不着了,明天上课又得犯困。啊,对了明天不上课。
小虎抻抻脚脖子,踩中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炕席,让脚底黏在上面。脚趾头上的淤血已经下去大半。武子来看他时向他保证,只要继续用药,几天后就会彻底恢复,一点疤都不会留。他不讨厌武子,却打心眼里烦黄毛那个家伙。他告诉他们,下次再遇到黄毛,一定要把他剩下的几根头发全拔光,管他什么年级啊。
“那你用不着了,山哥让他剃了光头,现在一根都不剩了。”钻头笑道,“这对黄毛来说太要命了,我看着都心疼。不过你还是可以来,我带你参加寝室的每日一炮,黄毛还得给大家当一个月的守门员呢。”
“去西边的小河冲冲脚吧,我每次被罚了都这么做,大自然会帮我们的。”
周末晌午,烈日当头。我提着个小桶轻快地朝河边走去。
盛夏,西小河子正是最舒服的时候,溪水冰凉,哗啦啦地流淌,听得人心里头敞亮,时常见到几个快活的光身子泼水戏耍。岸边的鹅卵石都被太阳晒得滚烫,一个个懒洋洋的,光脚踩上去那叫一个得劲。站在溪水交汇处,看着脚上的细沙被一点点冲掉,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再擦去胳膊上胶粘的汗,还有什么比这更享受的吗。阳光,空气,活水,朋友。这都是好东西,在夏天村的小溪边齐活了。
快走到河边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虎头虎脑的背影。在我尽快转身以前,他却先叫住了我。
“喂,过来。”小虎直愣愣地对我说。
“啊?我吗?”我装傻道。废话,周围除了我还有谁。
“对,你。一块洗吧。”
我慢慢下河,提醒他我叫秋,是你同学,然后离他稍微远一点。
不过公平的说,小虎最近确实在改变。在龚先生的调教下,他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一点就炸了,上课甚至能撑半刻钟装装样子(然后继续睡觉)。周末他在石头家跟木匠当学徒,能给班级修桌椅板凳,而且他似乎很乐意做。如果说还有什么更能说明问题的话,石头当初发誓说再也不跟他说话,现在却愿意在下课的时候和他一起上厕所了。
我拎起小桶,把水从头顶浇下去,真痛快。我抹了一下脸,横过脑袋倒出灌进耳朵里的水,看见小虎正看着我傻笑。
小虎脱掉背心。
“秋,也帮我搓下后背吧。”
他把背心扔到水里,朝我转过身,我的汗毛立刻立了起来。
鞭痕。青灰色的鞭痕。密密麻麻的。铺满瘦小的后背。像一张网。最扎眼的是在网的顶端,在脖颈的位置,印着一个“M26”的青色烙印。
我把毛巾贴上去一上一下蹭,不敢用力,生怕弄疼这小子。
“没事儿秋,你使点劲,不用管那玩意儿,不疼。”
蹭了半天,小虎始终嫌我太轻,最后终于勉勉强强的完事了。
“转过去,”虎子说,“我也给你搓搓。”
我胆战心惊地照办,果不出所料,虎子几乎帮我褪了一层皮。
“唔!”
“对不起,太使劲了吗?”
“是。”我咬着牙缝说。“你快把我搓死了。”
“对不起。我自己蹭就是用这么大劲儿,不是故意的。”
“唔。”
“我真不是故意的。”
“唔。”
“要不你打我吧。”他把湿漉漉的胳膊伸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