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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是云烟过
第一章 有家难回
偌大的清华园里一片沉寂。三斋三号的宿舍里只剩下陈兆祥一个人了。
这些天,他在古月堂、工字厅一遍遍的徘徊,反复地看一幅长联:“槛外山光,历春夏秋冬,万千变幻、都非凡境。窗中云影、任东西南北、去来澹荡、洵是仙居。”这幅长联的意境有些空灵,兆祥看来看去也没什么特别的参悟。只因为实在百无聊赖,无所事事,打发时间罢了。
已经放假五六天了,再不起程回家是说不过去了。他磨磨蹭蹭的收拾着行礼,一想到那个让他窒息的家就不寒而栗。望着窗外的垂杨柳,他又发起了呆。
在那个家,他和母亲的地位一样尴尬。十四岁以前,对父亲,当着外人时的称呼是“老爷”,私下里是“爹”。叫错了就是一顿狠打。
有一阵子,他故意叫错,当着外人叫“爹”,私下里叫“老爷”。结果是皮肉受苦,娘红肿着眼睛说:儿啊!你就记不住吗?
他当然记得住,他有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本领。只是觉得屈辱才故意反过来叫的。
他是五岁时被爹连同娘一起接回乡下老宅的。此前,他和娘一起住在城里的一个小院套,爹隔段时间就会来看他们。爹每次来了都会给他和娘带好多吃的用的,还会抱着他一顿亲呢,他依稀记得自己在爹怀里蹭来蹭去的样子。
这一切在五岁时嘎然而止。他和娘被安置在一间下房,简陋破旧。爹和太太、姨娘们、还有几个小少爷都住在上房,那里富丽堂皇,比城里的房子还要好的多。他和娘住的地方则是凄风苦雨,比以前在城里住的还要差。
娘每天要去给太太敬茶请安,他也要给太太晨昏定省。
他不愿意,被爹打了几次,终于屈服了。
懂事起,他就立志发奋图强,谋求自立,有一天接娘出去,不让娘再受那样的气。
记忆里,五岁以后,爹就再没抱过他。爹于他就是一个冷冰冰的老爷。别的兄弟穿的都是绸袍、团褂,他穿的是粗布衣衫。他和母亲的饭菜也和仆人们一样,母亲脸皮薄,总是等别人吃过了才去厨房,有时候剩的不多,母亲就全留给他,自己饿着。
有一回,他偶然看到同学介绍的一篇文章《为奴隶的母亲》,他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同学不知情,还打趣他情感丰富,悲天悯人。他们哪里知道,他的母亲就是那样一个生存状态呀!
他其实私下里也不愿意叫那个人“爹”了,老爷就老爷吧!自己和娘又何尝不是他的仆人?
事实上,他为了证明自己和娘在家里不是白吃饭的,读书之余,他一直是和下人们一起干活的。爹看到过,也并没有阻止。他和仆人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读书,他起初是和两个哥哥一起在自己家的学堂里读书。两个哥哥淘气溜号时挨戒尺的却常常是他,被先生罚完之后,回到家若被爹看到红肿的手,不分青红皂白又是一顿打。爹常常会让他去衣受责,若是只有爹和他两个人,他会按照爹的指示去做。但若有那两个少爷哥哥在场,他是死都不会脱裤子的,于是常常因为死扛被打的更惨。好在那个势利的先生也是爱才的,后来发现这个主不主、仆不仆的徒弟聪慧异常,那先生也就将平生所学尽数相传,当然,戒尺、板子是少不了经常招呼的。在两个哥哥的讥笑中,兆祥进步神速。他十岁时,在功课上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两个哥哥。十四岁时,和两个哥哥一起考清华学校,他们那个省一共三个名额,报考者云集,各路神童皆会于此。初试时就下去一个哥哥,复试时省长亲自面试,最后兆祥拔得头筹,另一个哥哥也落了弟。这也算一件光宗耀祖的事。从此,兆祥被勒令在任何场合下都可以叫“爹”了。连太太也要求兆祥要称呼自己为大娘。这件事让兆祥更觉得屈辱。
再开学时,自己就上高等科了,四年后毕业,如果爹不让出国,也可以出去找个事做,到那时把娘接出来,先租个房子,要是能多赚一点钱,再给娘雇个好厨子,给娘好好的补一补。
兆祥正甜蜜的想着,堂哥兆瑞一阵风地跑来。
“你果真还没起程回家,你爹捎信来让你快回去呢!”
“知道了,劳烦二哥跑一趟。”
“无妨,都是自家人,票定了没有?”
“定了,今天晚上的。”
“那好,走,二哥先请你出去吃顿饭。”兆瑞不由分说就把兆祥拉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馆子。
兆瑞也是学生,去年考的北大。身上也没多少钱,不过比兆祥好的多。
兆祥他爹算的门儿清,除了学费,给的生活费只够兆祥维持最低的生活,还不许出去做事赚钱。当然,学校也不让,除非假期。
兆祥的好几身衣服都是兆瑞给的。刚上清华那一年,因为儿子没有象样的出门穿的衣服,兆祥的娘破天荒去求了太太,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叫下人去捡了几件二少爷的旧衣服甩过来。兆祥不忍让娘伤心,放在行礼里。因为心里厌恶,断不肯穿。
刚入学那年,管家老林陪着兆祥一起来的京城,又带他访了京城的两个亲戚,一个是大娘的娘家,一个是兆瑞他们家。两家对兆祥都是客客气气,都让常去玩,但兆祥明显感觉出对方的疏淡,大概他是庶出的吧!只有兆瑞,对他真心实意,经常往他这里跑。连舍监的老师都对兆瑞熟识了。
兆瑞火一样的热情终于融化了兆祥这块坚冰,让他知道兄弟间也有爱和关心,而不只是嫉妒和仇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