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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过往
从小,江祁就不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虽然已经事隔十余年,但是在空闲下来的时候,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出那时母亲脸上那个堪称邪恶的笑容。
这十几年中,江祁无时无刻不会想起那时只有三岁多的自己在奶奶家乱转。虽然家里不大,但是对于当时自己的体格来说的确就好像世界那般巨大。记得,一个夜晚,自己小心翼翼地绕过床柱想要去找奶奶。可自己才走到过道里,突然间,一个人影好似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母亲带着极其少见的和蔼的微笑,在自己面前蹲下,笑眯眯地问自己想不想学什么乐器,甚至还吓死人不偿命地问他想要学什么乐器!江祁依稀记得,当时自己迷茫地看了母亲一会儿,没有回答。母亲理解地笑了笑,柔声道:“你想不想学小提琴?”江祁又愣了片刻,终于懵懂地点了点头。现在想起,江祁还是觉得愤慨:三岁!一个三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乐器是什么!那时的自己竟然就天真地答应了母亲去学习小提琴。而答应的理由则显得无比搞笑:仅仅是因为想早点睡!
世人常说:“贪心的人不会有好结果。”那么似乎是应验了。虽然只是贪睡而已,但是“咒语”还是起了作用。江祁觉得自从开始学琴,母亲那夜里和蔼的微笑好像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责骂和练习,冷漠更是永远深刻地映在母亲的脸上。
每一次老师的要求他都不可以是百分之一百的做到而一定要是百分之两百;他每天一定要把每一个曲目练到符合母亲的要求为止;他不像同龄的孩子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全身心地去接触这个世界,他每天的活动范围基本就紧限于餐厅、卫生间和卧室。
当然,他和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并不仅仅是这些。他拥有一间相当大的卧室,但是里面并不只是床、衣橱、书桌之类的家具,还有一台用来对音的钢琴、一个谱架、一把小提琴和一把很长的木尺。最能体现房间大的一点就是在摆放了上述这些物品以后,房间丝毫不显得拥挤,甚至还留出了一块相当大的空间。自然,江祁的母亲并不希望也不打算把这个空间作为儿子玩耍的地方,她毫不犹豫的把这个地方当成了老师上门辅导时的“教室”。木尺的作用也可想而知,既是老师上课时的教鞭,也是威慑江祁的工具。
无数次,江祁在木尺带来的巨大疼痛下哭得泪流满面。但是,这个世界或许是真的太冷漠太无情,纵使江祁如何哭喊,疼痛依旧会毫无悬念的降临。为什么?江祁闲下来时经常扪心自问:为什么自己一定要接受这样的痛苦,这样毫无道理的安排?但是,木尺的存在让这些毫无道理的事情变得无可反驳。
直至今日,江祁看见这把木尺仍然带着深深的厌恶。这把木尺让江祁感觉到自己的懦弱、渺小和无能。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看见母亲拿着木尺叫自己过去,就会像是掉进了冰窖里,恐惧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
当然,江祁对他的母亲是绝对不会违逆的。这和孝顺什么的完全没有关系,如果非要说出和什么有关的话,只能说这是那把木尺的功劳了。
至今,江祁还清楚地记得,在充满了枯燥乏味的练习的某一天里,自己看着深棕色的琴上起伏完美的曲线,突然感觉愤愤不平:为什么自己与其他孩子不同?为什么自己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既然自己不喜欢小提琴,为什么还要学!还要练!
那时年幼,心里藏不住任何情感。随着怒火的冲击,江祁当即不管不顾地把琴狠狠地摔在床上,转身对母亲大吼:“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我不要拉琴!不要!”季萍瞥了一眼被扔在床上的琴,冷着脸说:“胆子大了?敢摔东西了?学不学不是你说了算。继续练!”“我不!”江祁斩钉截铁地说道。大约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江祁抓起被扔在床上的琴,直接扔到了地上。小提琴是木制的,在发出了一声闷响后,大块漆被蹭得脱落,琴头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损坏。看着与琴身只剩几缕木丝相连的琴板,江祁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无休止的沉静中,连季萍的怒斥声也随之沉寂。江祁被这种似乎能让人窒息的沉静吓坏了,低着头,缩着脖子,一点声音都不感发出。
许久,江祁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了母亲的眼眸,江祁惊奇地发现那眸子里看不出丝毫的怒火,未待庆幸,却听见母亲慢慢地说:“道歉。”声音里带着不可质疑的命令和平静。江祁又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忽而抬头,凝视着季萍的眼眸,一字一顿:“我没错!”虽然字字铿锵,但是江祁心里还是怕的。江祁此时迫切的希望有一台时空穿梭机之类的仪器,让自己可以提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当然,当几年后的江祁回想起这件事时,总会想:如果当时自己知道未来的话,一定不会说那句话的。
季萍的脸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声音却依旧平静:“过来。”江祁迟疑了一下,没有动。“过来。”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威慑力。大概出于对未来的恐惧,江祁依旧没有动。“你不服?”出乎意料的,声音没有继续再上一个八度,反而平静了下来。江祁又沉默了片刻,终于在母亲说出下一句话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