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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看清一个人,究竟需要多久?
再回首,他突然惊觉,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已然看不透。
嗟我本狂直,早为世道捐。
就算有朝一日,沉冤湔雪,往事已如云烟,人生又有几个六年?
第一章 秋风过 客衣凉
清晨的日晖游走在楼宇上,闪着金鳞般的光泽。
不知何时已过拂晓,泠风拂过庭院,卷起了一地秋叶。
天边泛起鱼肚白,而姬家的府邸中,人们已伫立庭外多时。四周寂静得瘆人,只有庭中刑杖沉重的声音。
刑凳上的人是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岁,却在厚重的刑杖下强忍着痛楚,从拂晓捱到了晨曦,待秋日朝霞刺目。
哪怕是身后隐隐浮现出了血迹,他也只是攥着刑凳的凳沿,将痛呼生生压下。
离庭中较远处,有仆役不禁恻隐道:“传言姬家主宽宏大度,这个少年犯了多大的错,竟是要把他活活打死。”
“这是他们父子间的恩怨,你初来乍到未有耳闻,但不必感到惊慌。”
旁边的人出言解释道,仿佛对这个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他打的是自己的儿子?还真下得去手……”那人不寒而栗,古语尚且有云,虎毒不食子。
姬苍昊负手而立,看着刑杖一次一次砸上陈灵均的臀腿,始终无动于衷。
最后行刑的人实在无处落杖,征询地望了他一眼。
姬苍昊点点头:“停手。不必管他,让他自己离开。”
围在周围的仆众渐渐散去。有人把陈灵均从刑凳上推下,他直直摔在地上,手指紧扳着地面,痛得意识都快溃散,只有身体还本能地抽搐着。
“知错了吗。”姬苍昊看着儿子在冰冷的地面上挣扎,眼神平静如初。
“庶民陈灵均,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理应受到责罚。”只是这认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因为疼痛带了些颤音。
城中昨夜遇袭,陈灵均就在附近却未及时救援,惹得姬家家主大动肝火。
其实,夜坊被袭击的时候,他是有事脱不开身,才耽误了时机。
本来这种误会,寻常父子一笑便了之,可这些年来,姬苍昊想责罚他,从来不需要理由。
五年前,一夕父子陌路,他被姬家除名,冠以陈姓。
那个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在祠堂亲手打断了他的腿,又长期不管不顾,因此让他落下了每逢阴雨就隐隐作痛的病根。
腿伤痊愈后,父亲也没有再纵容过自己,严苛到过去的宠溺如同假象。即使杖责过后,也不会有半分宽恕原谅。
如往常一般,姬苍昊不曾过问他的伤势,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陈灵均没有流露出怨怼的模样,只有顺从和隐忍。
并不是没有为自己的际遇感到不甘。可是多少次无情的打压,早已将脆弱的希冀碾作湮末。
陈灵均艰难地撑着地面,想挪动身体,可是双腿却不受控制,重重地跌下。
这时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走过来扶住了他:“少爷,可还能走动?”
“绣娘,你不用担心,只是几个寻常武夫,打不出内伤的。”
称作绣娘的人搀扶着少年,不住地叹气。
“平日家主待人也算温厚,怎么就不曾对你容情。”
陈灵均目光空茫地望向远处,一片山岗隐在岚雾里,淡得像水墨晕染。
“再过几日,就是二叔的忌日了,家主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
“再说他心里,那个叫灵均的孩子早已死了。现在的我,不过苟延残喘于世间。”陈灵均对着绣娘笑了笑,“所幸家主身边还有姬瑛,也算没有断了子孙。”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本该是草鹭伏江,岸芷汀兰的葱郁景象。陈灵均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回了姬家最侧的偏房。
姬家的先祖,选了这样一个空灵蕴藉的镇宅之地,也算是天地造化。
云鹤归山时,古人纫秋兰以为佩。如果这秋藏时节,真如诗中写得那般美好,他或许会贪恋这场浮生,不愿生命消磨在无意义的摧折中。
然而眼前只有惨白的瓦墙,多年失修渗雨的屋顶,痕间有浅黛色的青苔。陈灵均伏在床上,看着这些苔痕出神。
常宁城的街坊昨夜遇袭,经核实,是逵罗族的奸细混进了城内。
当时,他正在离夜坊两条街的阁中,用元炁为人疏导经脉。
本是最需心无旁骛的时刻,突然传来骚乱的声音。在稳住对方体内的炁之后,他不顾自身反噬便赶去救援。
然而父亲却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刑杖加身,完全没有情面可讲。即使陈灵均习惯了这种待遇,也无法从容面对这种极端的痛楚。
逵罗魔族,多少年来一直保持着可怕的沉寂,现在这份平静突然被打破。
这些年的粉饰太平,让人们几乎忘了,从北方一直走过延绵逶迤的山脉,还有一个嗜血好战的民族,正垂涎着他们脚下万里的沃土。
想到这里,陈灵均不禁皱了皱眉头。如今自己旧疾未愈又要添新伤,怕是没有精力再去管别人了。不知几天过后,他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数日后,姬家偌大的山庄里,一个偏远的庭院中。
一身素衣,依旧掩不去少年剑势的锋芒。
无论寒暑,拂晓或是月色如练,都能见到他舞剑的身影。就算在屋中养伤,他也能对着剑谱钻研一天。
外人羡他十七岁就有惊世卓绝的武功,达到他人可望不可即的境界。然而,纵使他天生灵力,元炁空明而无垢,这功力又岂是一朝一夕间练成的?
其间付出的努力,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姬苍昊站在院外,静静凝视着庭中剑锋流转自若。
似乎这种父子相处的方式,两个人都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