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书律影

鱼在池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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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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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于沼,亦匪克乐。——《诗经.小雅.正月》

第一章 焚鹤

那只风筝,那只白鹤风筝,拖着残破的腿,褴褛的在没有颜色的低空起伏回转,摇摆不断。

苏绪望着那只风筝,那只白鹤,耳边是自己沉重的呼吸。他手中攥着风筝线,而线的彼端似乎并不是那只白鹤,无论他如何拼命的奔跑、拉动手中的线,那只白鹤只是徘徊着,在没有颜色的低空,摇摇欲坠。

苏绪告诉自己,不能让它落下来,不能落下来。他甚至不记得其中的因由,只冥冥中感到,如果他不牵着线,白鹤坠落,那么一切,也都将陨落。

然而白鹤还是坠落。那一只残破的腿,更不知遗落哪里。

苏绪觉得冰冷。他手中的线也不知在哪里。他茫茫的望着天,以及荒野,才发现一切都没有颜色。

连他自己也没有。

.

苏绪在凉凉的夜风中睁开眼睛。醒来时,他已经忘记他又做了那个梦,忘记了长兄做的那只白鹤在他梦里又一次坠落。

他只是有一点胸闷和难过。说不出原因。

他还太小,说不出很多事的原因,所以也就迷迷糊糊的,不去弄清楚。

长大就好了,长大。他总是这样跟自己说。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风吹开了窗户,只一小小的缝,月光就斜斜的洒进来。偶尔有细小的吱呀声,像与夜风纠缠。

苏绪将自己的身体躺平,努力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催眠。嗯,晚上喝了槐花粥,最近槐花很香,不知道边地有没有槐花,爹爹闻不闻得到。

他有一点想爹爹了。

可能不只一点儿。

他叹了一口气,我是男子汉,不可以想爹爹的。可是,爹爹真的好久没回家了。

其实,他还有一点儿想长兄。

明日,长兄也要启程去边地了。

苏绪翻了一个身,不一会儿又翻过来。静了好久,又只剩下窗户吱呀的声音时,苏绪却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给自己穿上鞋,又想穿上自己的外套,费了半天劲只把他的头发弄乱,无奈放弃。

他穿着鞋——准确地说是曳着鞋子开了门,木头接合处的响动,倒像是惊动了这屋外满院的月光。

苏绪想起前不久刚背过的词句:庭下如积水空明。他悠悠地想,只是家中此处无甚竹柏,也没有了那下一句“水中藻荇交横”。

但他看,庭院那边似乎有个影子,仔细一瞧,正是他的长兄苏绎。此时,他也正朝着他幼弟的方向。

苏绪向前急走了几步,又因为没有穿好的鞋而踉跄的一下,只听他的长兄道:“停。”声音不大,足够让他听到。

然后他就呆呆的站在原地,等苏绎走过来。

苏绪想:长兄个子真高啊,修竹檀栾,形如玉山,便是专说长兄的吧。我什么时候也能那么高,不用费力抬头看他的眼睛呢?长兄似乎有些疲惫,但眼底还蕴着浅浅笑意。

苏绎走近他,忽然苏绪就和他长兄一样高了——苏绎屈下膝,将苏绪的鞋子穿好。

苏绪倏地脸红了,暗道自己真是没用。

苏绎自是不在意他的小心思,起身帮他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头发,“做噩梦了?”

苏绪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还是说:“我不知道。”

苏绎笑笑,“有兴致和阿兄说说话么?”

苏绪点点头,抬头问他:“长兄也睡不着么?”

苏绎道:“我刚回来,想来看看你——不料来得也正是时候。”他顿了顿,“回房间,还是在院子里转转?”

苏绪觉得自己真笨,长兄穿戴齐整,全不像自己的狼狈,还不知他是刚回来。长兄经常去丞相府上,丞相是长兄的先生,有时去了不回家中也是常有的。苏绪见他疲色,自不愿再劳他陪自己转。

他想了想,道:“回长兄房里吧,我看着长兄睡。”一本正紧,小大人模样。

苏绎暗笑,却仍道:“好。谢过阿绪。”

两人步过满院的“积水空明”,来到苏绎房前。苏绎示意他等下,先进门点了盏灯,才叫他进来。

苏绪一进去,立刻发现了不同——那只一直挂在房间墙上的白鹤风筝不见了。

那风筝不是以前长兄做给自己,后来被自己弄破的那只,而是长兄的娘亲做给长兄的。自己正是看那风筝喜欢得很,长兄才照着样子给他做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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